【你是谁来干什么】第10个故事

      和刘是偶然认识的,这是逃亡之旅第一个月的开始。我是被判有罪流放的犯人。他通知五点半再公司交代工作熟悉工作环境。我从白天的单位下班以后就骑车匆匆赶过去。一路钻机、挖机、打孔、埋管,把康庄大道化为满目疮痍。这是块巨大的伤疤,永远无处愈合。红绿灯跳灯的片刻,我单腿撑地,默默致哀。可我们的同情与悲悯又又什么用?又能改变什么?云色开始燎烧起来,星星之火从一角把整团云,整个天空的体态一口气都裹挟进去。赤红、嫩粉、豆沙,那些鎏金焕彩的不同程度红调和成一碗薄粥。

      他没有按时来。

      我跳下车,脚腕被踏板撞了一下。本来的乌青又骄傲地加重了些。店面狭窄,门上着锁。因为骑行,双腿变得麻木,只好坐在台阶上,漫无目的地等待。商业步行街地热闹程度与天色成反比。如鱼穿梭地男男女女经过我面前,我看见了所谓虚无。

      刘来了,是在两个小时以后。熊猫体态,气喘吁吁,动一下都像花费了毕生气力。一边开门,一边说,这个楼层决定了我肯定不会经常来值班。拿掉了锁,我还没站稳,又含糊不清地嘟囔一句,这里油漆前两天刚涂的。我心下一凉,一看那被弄得有些油乎乎的松油。灾难这种东西,都是双方的。

      他问我多大。

      我说十八。

      他把肥胖的两臂往脖间一夹,叹了口气,真像在昨天啊。

      人容易睡着也容易回忆。

      他说起他那让自己无法忍受的母亲,陈词激烈。赌钱酗酒的父亲把家里挥霍一空以后的一走了之,全然不在人生中存在过。于是他跑了,躲得远远的。房间里很安静,四四方方的几个规则平米内,只有两个人相对而坐。没有茶,没有酒。他停了一会儿,也许是一时陷了进去,还没找到出口。或者,他根本没打算去找。

      我什么行业都做过。音乐,摄影,销售,卖过保险,开过店。摸爬滚打,被这个社会操了十八年。终于学乖了。但我从没有被打趴下过。因为,碰到什么事儿,想想都没家里给的打击大,就不算事儿了。

      他笑的格外干脆,说道起来也这样轻松,让人羡慕。

      我觉得人想开吧,可能就是永远都想不开,也可能就那么一秒。有些事情,根深蒂固的,就别强去面对了,躲避就躲避,没什么不好的。

      我觉得,我还是最喜欢音乐。但是做不下去。没有钱,我没饭吃。我总得吃饭,现实在那里。嘿嘿,所以,只能重新做起别的。

      他这样断断续续地说着,我跟着他思维片段,一点点捡起来。

      我觉得呢,人活二十年。从二十岁开始,是你真正得活着的时候。到四十岁,这段时间,你得活着精彩点。以后说起来,才会满肚子的故事,才不会无话可说。

      我没有看见他有没有掉什么眼泪,只是偶尔听见声音有点唐突,但很快被掩饰过去。我在我自己的意识里,他的声音渐远。我记得波伏娃的书里讨论,什么是活着?不甘平庸就是在活着。谁又能阻止生活在每天早晨重新开始呢,心在跳动,走了一步又是一步,路总是没有尽头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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